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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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卡拉雷說的一點也沒有錯。

坍塌的東門外已經擠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。

滿面塵土的人們在人群裏擠的東倒西歪,只為了能更靠近一點城池。

轟隆隆--

幾乎要散架的馬車從後面撞了過來。

“讓我進去!讓我先進去!”馬車上有人揚起了鞭子,劈裏啪啦一陣亂抽。

頓時,尖利的叫嚷,憤怒的咒罵與孩子的哭喊響成了一片。

而國王廣場的南角也是一樣。

透過窗紗,我能隱約的看見那裏在分發幹糧。

擁擠的人潮直接將馬車擋在了巷子裏。

“站好!”

“見鬼!別擠!”

身體都被擠成了弧形的衛兵們大聲嚷嚷著。

“給我一點!給我一點!”

“女表子養的!滾開!”

無數的手伸向他們。

“嗷!我的腳!”

“兔崽子!老子要幹死你!”

鬥毆毫無預兆的在人群裏爆發。

轟--

人群猛地向四面蜂擁開。

正中間,兩名大漢扭打在一起。

他們吐著最粗俗的語言,緊繃的胳膊都想把對方給勒成兩段。

他們抱成一團,在地上越滾越快,最後竟然撞開了衛兵的靴子,狠狠的撞上了放著幹糧的桌子腳。

嘩啦--

草編的框子被打翻,黑面包撒了一地。

噢!

香味在體味中彌漫開。

那種味道刺激著人群再一次哄叫起來,下一秒,一窩蜂的湧上去爭搶。

那兩名大漢也一樣,他們分開的速度讓我驚詫。

“讓開!讓開!”

衛兵們立刻的揚起了鞭子,頓時,血線飛舞。

可是,那些惡狠狠的抽打對人群一點用也沒有。

男人,女人,老人,孩子。

餓極了的人們仿佛沒有痛覺。

他們將衛兵們撞在一邊,發瘋般的搶奪著地上那些被踩的七零八碎的面包,用力的將它們塞進嘴裏,塞進衣服裏,然後,拔腿就跑。

“抓住他們!把他們都吊死!”

為首的衛兵抽出了長劍,氣急敗壞的吼了起來。

可是,人們跑的飛快,衛兵們只從巷子裏拖回了幾名嚎哭的婦孺,他們尖叫著,掙紮著,可頭發卻被緊緊的抓著,怎麽也掙不脫。

“把他們吊起來!”

“你不能這麽做!法裏斯!”似乎有人開不下去了,高聲喊道,“你怎麽可以這麽草率的要他們的性命!?”

那位法裏斯扭回了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噴出了火,“他們是搶奪糧食的暴民!亞汀斯陛下的命令是,吊死我們的敵人!”

“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!他們是艾倫的子民!是亞汀斯陛下的子民!”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。

這一次,我看清楚了。

就在馬車的正前方,那一圈看熱鬧的人群裏,站著一名年輕的男人。

不同於那些衣衫襤褸的饑民,他的穿著幹凈得體。

深色的劉海被汗水黏在了他的額頭上,卻一點也遮不住那雙碧綠的眼睛裏射出的光芒。

柔和而堅定,一如他的嗓音。

“喬迪.梅瑞迪斯……”法裏斯陰測測的開口,逼近了他。

不得不說,法裏斯身材高大,他往略顯單薄的喬迪身前一站,我都忍不住為喬迪捏一把汗。

可是,那名年輕的男人卻一點也不為所動,他挺胸擡頭的站在那兒,甚至還將一名嚇得瑟瑟發抖的孩子擋到了身後。

“你想造反麽?喬迪.梅瑞迪斯?”法裏斯垂頭問著,用力的捏了捏手裏的皮鞭。

“他們不是暴民!你根本就是在曲解亞汀斯陛下的意思!我看,是你居心叵測!”

“你他-媽-的胡說八道什麽?!”那句話明顯的讓法裏斯發怒了,黝黑的手臂上的肌肉緊繃起來,仿佛就快要按捺不住,“他們搶奪糧食……”

“他們搶奪糧食是因為他們太餓了!每天只有一片黑面包,丈夫讓給妻子,妻子留給孩子!可是,連孩子都吃不飽!看看那些被你吊在刑架上的人,他們是暴民麽?他們只想讓自己的妻子孩子吃上一餐飽飯!而你們,你們卻活蹦亂跳的在這裏對他們行刑!”

這句話引來了人群的一陣低語。

啪--

皮鞭狠狠的抽在了石子地裏,煙塵四濺。

“都給我閉嘴!”法裏斯吼了一聲,那一聲將四周的低語一下子就給壓了下去,“喬迪.梅瑞迪斯,我看,你和他們是一夥的!衛兵們,把他和那些人一起吊起來!”

“你不能這麽做!”喬迪似乎沒有料到他們說動手就動手,直接被扭住雙手拖在了地上。

“不!松開我!”他劇烈的掙紮,可是,又怎麽可能是兩名孔武有力的士兵的對手,“法裏斯!”他憤怒的大吼,“你踩在我們的屍骨上作威作福!你會得到報應!”

“將暴民喬迪.梅瑞迪斯直接吊死!”

“艾倫的子民們!你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?!”喬迪大聲呼喊著,雙腿極力的蹬著地想保持平衡,那一頭原本整齊的頭發在掙紮中變得亂糟糟的,“他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!他根本就是個魔鬼!我們要反抗!否則,我們都會被餓死,或者被吊死在國王廣場!”

“對!他是個魔鬼!”

人群裏,有人高叫起來。

“閉嘴!”

又是狠狠的一皮鞭!

啪!

那一下直接抽在了喬迪的臉上,抽的他像觸電一樣將身子彈向了一邊。

他一定暈過去了,否則,他不會那麽癱著,一言不發。

法裏斯轉過身,惡狠狠的掃視著人群,暴怒中,他的眼睛變得通紅,也就是那一眼,他竟然定住了蠢蠢欲動的人群。

轉瞬,喬迪已經被拖的遠遠的。

石子地裏只留下一路淡淡的血跡。

“卡修?”

馬蹄聲響起,黝黑的影子靠近了車窗。

“那人是什麽人?”

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“法裏斯是歐斯卡的舊部,另一個,梅瑞迪斯,我不知道。”頓了頓,他忽然問道,“您想出面?”

“出面?”掃了他一眼,我又望向了那個被拖在地上的人影,“我可不想惹麻煩,繞過去。”

話音未落,也不知道是哪個眼尖的人忽然叫了起來,“特蕾莎殿下?看!那不是特蕾莎殿下的車駕嗎?!”

一瞬間,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這條小巷子裏。

告訴我,我現在放下紗簾還來得及麽?

嘩--

人群立刻讓出了路,他們跪在地上,雙手虔誠的交錯在胸口。

“是特蕾莎殿下!”

“噢!神吶,救救我們!”

“特蕾莎殿下一定會讓那個惡魔不得好死!”

微微的低語傳進了我的耳朵。

SHIT!

扯了扯面紗,我萬般不願的從馬車裏鉆了出去。

“神會庇佑你們,艾倫的子民們。”我微笑著提著裙子,站在了那片被陽光照得炕人的石子地裏,而那些默不作聲的死亡騎士則用他們的身體為我築了一道堅固的墻,“我看見了你們的憤怒,子民們,擡起你們的頭,告訴我,你們需要什麽?”

“我們需要食物!殿下!”我的話音還沒落,身後一個年輕的聲音便叫了起來,可是,還沒有等我轉身看清楚是誰,他已經被身邊的人按了回去。

我笑了笑,“亞汀斯陛下已經為你們調來了食物,不日便能到達,你們將不會再飽受饑餓的迫害,子民們。”

“殿下!特蕾莎殿下!”這一聲,來自於一名被士兵按住的女人,她奮力的向我這邊爬了幾步,卻又被士兵一把將腦袋按在了地上。

砰--

那一下可不輕。

“噢!請釋放我們,好嗎?殿下!”鼻青臉腫的女人仰起頭,滿眼淚花的望著我,磕在石子上的下巴狼藉成一片。

噢,那個傷口,讓人看著就覺得疼。

“請救救我們吧!特蕾莎女神啊!我們不是暴民!我們是虔誠的信徒!我們只是太餓了!”

“是啊!”

“請救救我們吧!”

那一聲引來了一群人的哭喊。

“請看看我們!特蕾莎殿下!我們只是女人,孩子,還有老人,我們怎麽可能是暴民?!”

“閉嘴!”法裏斯粗聲粗氣的喝了一聲,鞭子啪的響在了女人的肩上,抽得她驚叫了一聲。

女人脖子上浮起了一道紅痕,那個景象讓我慢慢擰起了眉。

因為,我忽然想起了以前。

我也有過這種時光不是麽?

就在不久之前,我也被人這麽按在地上,在鞭子或是肉鉤下哭叫。

那些痛,刻骨銘心。

可是,無論我怎樣反抗或是求饒,都沒有一個人來拯救我。

鞭子再一次揚了起來。

“收起你的鞭子,法裏斯!”在它抽下去之前,我厲聲開口。

“……特蕾莎殿下……”

“你聾了嗎?收起你的鞭子!我不會對你說第三遍!”

很明顯,那句話讓法裏斯冒火了,至少,那雙一直流連在我胸口的眼睛惡狠狠的盯向了我的臉。

他一寸一寸的將皮鞭纏回到手腕上,嘴裏也不知道在罵罵咧咧些什麽,當然,我也不會有興趣去聽清楚。

“放開這幾個人!”

士兵們相互望了望,又不約而同的看向了法裏斯。

“聾了麽?仁慈的特蕾莎殿下讓你們撒手!”法裏斯咬牙切齒的開口,話是對著那些士兵說,可刀子般的目光,卻一點也沒有回轉,“您還有吩咐麽?殿下?”

我也盯著他。

說實話,不知道為什麽,我發現我現在很想找他的茬。

“殿下!您能讓他們放了我的哥哥嗎?!”空檔中,一個怯怯的聲音很適時的響了起來,是個女孩。

“你的哥哥,怎麽了?”

女孩咬了咬嘴唇,她用那雙琥珀般的眼睛看了我許久,才顫抖著說出話來,“他們說我的哥哥是暴民,將他關進了監獄……但是,我們連凡蒂城都沒有出過,怎麽可能是曼普之巔的暴民?!請您救救他!”

目光轉回到法裏斯身上,我冷笑起來,“在你的眼裏,還有誰不是暴民?法裏斯?”

他的臉陰沈的可怕,“如果您需要,我可以放了整個監獄的犯人,殿下。”

那句話讓卡修輕輕扯了一下我的胳膊,“女戰士。”他對我搖了搖頭。

“殿下!他就被吊在那兒啊!”或許是發現了我的遲疑,女孩焦急的叫出聲,那表情看起來幾乎要哭了,“你看啊,他和那些暴民吊在一起!如果您不救他,他很快就會被他們打死!”

轉頭,我瞇著眼睛掃向了背後。

越過地上那個讓我刻骨銘心的焦坑,好幾排黝黑的刑架豎在了廣場的北界上。

那些東西是亞汀斯走後才豎起來的,上面鎖著那些從曼普之巔抓回來的暴民,或是北方戰俘。

他們無一不是被打的皮開肉綻,奄奄一息。

自從他們占據了國王廣場後,我甚至不願意經過這裏。

畢竟,囚犯的惡臭讓人難以忍受,而這種熱氣蒸騰的夏日只會讓那種味道更甚。

“女戰士,那些人是重犯。”卡修在我耳邊悄悄說了一句。

我明白他的意思,而且,我也知道這件事我最好別插手。

可是,就在我舔著發幹的嘴唇,準備想法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的時候,我忽然感覺到渾身的血都凝固了。

因為,在那些像葡萄一樣掛著的囚犯裏,我忽然找到了一張熟悉無比的臉!

他低垂著頭,嘴唇幹涸開裂。

許久沒有打理過的頭發亂糟糟的披散開,在那張狼藉的臉上遮下了一大片陰影。

可是,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。

多雷!?

如果不是卡修拉住了我,我現在一定沖了過去。

他就被吊在那裏,我甚至無法確定他是否還活著。

“別過去,他們都在看著。”卡修俯在我的耳邊說。

我用力的抽了一下手臂,卻沒能從卡修的手掌裏掙脫出來,“那是多雷!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他被吊在這裏?”

“他是逃兵。”

“這是誰的傑作?亞?!”

“這是他應得的懲罰。”

“放他下來!”

“你不能這麽做。”

我不能這麽做?

那句話讓我忽然發怒了,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暴怒。

“我當然可以這麽做!”猛然甩開他,我後退了幾步,向著那個方向飛奔了過去。

“女……特蕾莎殿下!”

拖著斷腿跑過了那片炙熱的石子地,“把他放下來!放下來!”刑架下,我怒吼著。

莫名其妙的看了我幾眼,士兵們削斷了捆著多雷雙手的繩索。

刻滿傷痕的身體栽倒在我的懷裏,那一刻,我覺得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。

“多雷!”幸好,幸好我在他的頸動脈上感受到了隱約的跳動。

可是,他就像一灘爛泥。

他衣服已經爛成了絲,骯臟的布料與化膿的傷口完全的融在了一起。

噢,他們對你做了什麽?

陽光透過我的眼睫,照進他的眼睛。

那一刻,我驀然發現,那雙湛藍的眼睛裏什麽神采也沒有,如同死灰。

“多雷?”我跪在地上,撫摸著他的臉頰,輕聲喊他的名字。

完全沒有回應。

“多雷?看著我,啊?”

依舊沒有回應。

他臉上那片慘白的顏色就像是最荒蕪的鹽堿地,種植不出任何靈動的生機。

混蛋……

混蛋亞汀斯,你怎麽能這麽做?!

望著那張臉,我忽然感到我的眼睛在發熱。

“您要釋放逃兵,是麽?殿下?”不期,身後響起了法裏斯嘲弄的聲音,他向一邊吐了口口水,“費卡德鼠輩,玷汙了我的鞭子。”

那一刻,一直沒有反應的多雷忽然微微繃起了身子,但只是這個輕微的動作,便那一道道開始結痂的傷痕噗的崩開,傷口裏,我甚至看見了黃褐色的組織液在往外淌。

SHIT!

轉頭,我惡狠狠的剮了他一眼,“他還是個孩子!”

“特蕾莎殿下,您與亞汀斯陛下一樣仁慈。釋放囚犯,釋放逃兵……呵,您需要我將這些暴民全放下來麽?”

人群開始嗡嗡低語。

用力的抓了一下裙擺,那一刻,我確信我是想像捏住裙擺一樣捏死他!

“吊死他們,或者釋放他們,還輪不上你來發布號令,法裏斯。”用盡了全力,我將多雷從地上架了起來,站在了法裏斯身前,“而這個人,你更沒有資格。如果沒有他,也許,你和你的主人已經得逞了。對了,法裏斯,你要裝到什麽時候去!?”

那句話讓法裏斯的臉色微微一變,“什麽意思?!”

“神明看著你所做的一切,法裏斯,”說著,我停了一下,將後面的詞吐的清晰無比,“或者我該稱呼你,歐斯卡的爪牙?!你克扣子民們的糧食,濫用酷刑,你是想乘亞汀斯陛下外征時,在這裏翻天覆地?!”

那句話如我所願的讓人群議論起來。

“你在胡說八道!”他暴怒的往前跨了一步,似乎想抓我的肩膀。

可死亡騎士們的動作更快,凸出的劍柄直接頂在了他的小腹上。

“呵!”他向後退了一步,強笑起來,可是,那個笑比哭還難看,“別開這種玩笑,特蕾莎殿下……”

“將這些人收進監獄,等待陛下的判決,”一點也沒有理會他,我轉向了那些議論紛紛的人群,“那之前,誰也不許用刑。相信我,子民們,陛下會釋放無辜的人,也會吊死那些居心叵測的人!”說著,我惡狠狠的瞪了法裏斯一眼,“沒有憐憫,沒有猶豫!”

肌肉緊繃起來。

這一刻,他一定明白了我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。

因為,周圍那些慢慢圍攏的死亡騎士可是一臉不善。

“你們想怎樣?”法裏斯吞著口水,再一次向後退了一步,一張臉就像陰溝裏的石頭,“我是城防軍的……”

“喔!原來你在城防軍任職!那麽,侍衛們,把他扔進城防軍的魔窟!”

嘩--

這個消息讓那些衣衫襤褸的平民們猛地喧嘩起來,帶著振奮與驚喜。

“去死吧!”那一刻,法裏斯怒吼起來,可是,在他暴跳之前,他已經被侍衛們扭的緊緊的,無法攻擊,更無法逃竄。

“去魔窟向你的主人哭訴吧!他一定很樂意看見一個同下地獄旅伴!”

“放開我!女表子!”一直到被拖的不見人影,被日光烤的發燙的空氣裏還回蕩著他憤怒的咆哮,“女表子!我要殺了你!嗷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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